“去寻了大理寺丞”
暖房里烧着红炉小火, 四个小孩围坐,虽说不过九岁十岁的年纪,男孩却都已经是小小少年的模样, 着红衣骑装的女孩生得明媚妍丽, 腰上缠系银色长鞭,卷着半截袖子, 去翻炉子上的烤饼,正是大将军之女梁芙, “单凭这一点,太子殿下就已经超过史书上许多君王了。”
严伊冷笑, “麒麟陛下的子嗣,也要跟那些个亡国之君比么”
却也不可否认,至少小太子是知人, 也擅用的, 朝廷里擅断案又有些威名能力的, 其一是酷吏章戍,其二是大理寺正卿王弗,其三是官位不高却有清名的大理寺丞陆言允。
比起手段酷烈的章戍,心胸些许狭隘的王弗, 陆言允才是那个真正维护律令法度的人, 加之陆言允品性清正, 六年来不少针对陆言允的构陷,都被陛下摆平了。
此人官秩只六百,官位不显, 家里也清贫,是真正的寒门子弟,平时也不与世家权贵来往, 地位却是极清贵的,等闲人不敢招惹。
小太子去寻他请教,他必会毫无保留倾囊相授。
严伊偏头,“是陛下为君神武,这些个不通官场规则的官员才有留存之地,能安心做事,否则现在小糯米团子想找人帮忙,也是无人可用的。”
谢钦、严慎两人看了她一眼,并不接话,自从七殿下从皇子变成公主,这位七窍玲珑心的女神童,就多了阴阳怪气这一项毛病。
严伊起身,推开要上前伺候的婢女,自己取过裘袍系上,“咱们也去陆府拜访陆大人一二,梁芙你去么”
梁芙习武,虽只有十岁,内功修为已是不俗,冰天雪地里也只着夏天的骑装,拿上饼子起身,明白这好友是担心她自己嫉妒得厉害时,有她在身边拉上一把,时刻提醒着,免得有个万一,言行出格。
梁家与严家不同,至少在父亲梁焕眼里,陛下定的人,便是个傻瓜,梁家也会忠贞不二,尽心辅佐。
她与严伊是闺中密友,也知晓好友心结。
严伊的父亲属严家二房,才干平平,秩六百,母亲宁氏前头生了两女,一心只想要儿子,怀上严伊时以为是个男孩,欢天喜地小心养着,补品流水一样吃着喝着,结果生下来依旧是个女儿,加上生产时遭了罪,就恨上了这一胎,不知从哪儿听来的,说便是女儿抢夺了儿子的投胎运,就谋划着让贴身嬷嬷将女儿带出去,偷偷溺毙了。
只是恰逢麒麟军兵临城下,女帝登基,发了告令,养育不起的婴孩可交于南大营,由南大营抚养,但有弃婴、买卖儿女者,同杀人罪论处。
弃婴自然是无论男婴还是女婴,严母不可能将孩子送去南大营,更不敢丢弃谋害,严伊就这么活下来的。
只不过到底不得严父和宁氏的喜欢,日子过得拮据坎坷,是后来陛下下令建学堂,凡在朝为官的官员,家中儿女满四岁一律送往学堂,严伊很快崭露头角,成绩拔尖,在学堂以及严氏一族里出挑起来,日子才渐渐好了。
这十年提起来不过几句话,但个中艰难磋磨,只有好友自己知道,她与严伊结交的时候,严伊已经是隔壁学舍里的满科第一了。
梁芙掰了一半饼子,递给好友,“你猜小殿下会怎么做”
严伊拿不准,并不轻易评判。
几人往陆府递了拜帖,一同前往,陆府家道清贫,只一座小宅院,站在门口一眼能看见底,只一个老仆在院子里喂鸡,看见他们进来,笑眯眯把他们引进厅堂里。
“见过太子,给太子见安。”
贺酒正在听陆大人讲解案情疑点,看见自己金质玉相的四个伴读,顿时紧绷了神经,这几天四人给她的感觉,不像是找了四个伴读,而是找了四个老师,四个监工
贺酒声音少了中气,显得气弱,“爱卿们来了,请平身,不要多礼。”
谢钦不由偏头抿了抿唇,太子殿下是真的不想见他们。
严伊上前行礼,柔柔一笑,“听说殿下正与陆大人讨论案情,伊伊想旁听一二,殿下会介意吗”
贺酒只是后背出汗,怕自己做得不好,当真变成狗熊,只不过很快她就发现,压根是她想太多了,陆大人一心只有案情,根本想不到要特意照顾一下她这个太子,其余四个各有所长,很快就各抒己见起来。
谢钦先看的腾城案,“盐商和盐运司虽然一个是商,一个是官,盐运转运令也并不是什么大官,但这个三百秩小官,恰恰能捏住盐商的咽喉,徐氏作为腾城最大的一家盐场,来往货运买卖手续都要由转运署经办,现在徐氏的人出面指正转运官,杀的还是另外一家盐场主事,里面可是有内情”
贺酒张了张嘴想说话,不过等她酝酿一秒,话已经被严家姐姐接过去了,“我翻阅过岁末官员迁调的名录,开春待迁调腾城的盐运巡查史冯光,家门出自并州太原冯氏,而并州太原冯氏,与徐氏是姻亲关系,所以这一任转运官倒台,徐氏肯定乐见其成,就是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巧合还是人谋了。”
贺酒连连点头又不由自主去看旁边的严伊,她可是在卷宗阁翻了两天两夜,把升迁名录,以及相关官员的姻亲户籍都翻看了一遍,才找到蛛丝马迹的,没想到严姐姐竟对这些官员关系如数家珍。
贺酒在心里呼呼,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,不愧为上京城双姝之一。
陆言允赞许,断案自然是以证据为准,他也不在官场上走动,但官官相护的事自来稀松平常,所以两个幼学学子担忧的事,也正是他挂心的,已经差人亲自去一趟腾城,避免出现冤案的可能。
严伊察觉到陆先生赞许的目光,不由往身边低头看去,对上一双清澈汪亮的眼睛,里头是明晃晃的惊叹崇拜,立时别过头,耳根和脸颊却不由自主染上了红色。
她也曾有幸在学堂见过陛下,不得不说这个小孩生得与陛下好像就像一个缩小一版的陛下。
可是陛下小时候是绝对不可能像七殿下这样软弱的。
严伊脊背不由挺得越加笔直,“问题的关键是,共有三十一桩刑决案,甚至有人利用界门作案,要一桩一桩的核查,得花很长时间,假如真的有官员层层相互,能不能查出来还是问题。”
谢钦思忖着,“就算远,也要查,至少要做出查的样子,这样以后若是出了问题,也不会怪罪到太子殿下身上。”
“我堂堂大魏太子,难道只以无功无过为己任么。”
“那严女君你有何高见”
五人围着案桌,谢钦、严慎已有少年人的模样,高出贺酒三个头不止,梁家姐姐虽然只有九岁,却也是高挑的身形,严伊也高出她两个头,只有贺酒站在堆满卷宗的案桌前,只能露出脑袋。
贺酒往上垫了垫脚,觉得身高是气势和存在感很重要的影响因素,更加坚定了以后要多喝羊奶牛奶,认真习武的决心。
然后便发现身高可能也不一定能决定气势,现在四个人各抒己见,辩来驳去,连陆大人都被排挤在一边去了。
贺酒同陆大人一样,认真听了一会儿,想举手说话。
“爱卿们”
却因声音太小,气息太弱被淹没在了争吵声中。